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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標題:龔賢的山水畫藝術(shù)
龔賢是一位醉心于山水的畫家,他幾乎沒有畫過山水以外的其他畫種。山水中也極少畫人物之活動。在他的心目中只有山川林木、煙霞云霧,一切人世間的煩擾都被滌蕩得干干凈凈。當我們面對他筆下蒼翠欲滴的山水時,感覺到的是大自然的蒼茫、華滋、深沉和靜穆;感覺到的是作者嘔心抉髓的精神?!皹蝾^沒個人來看,留取時光在畫圖”(龔賢題畫語),他的作品中留存了時光,留存了歷史,也留存了他的心血和光輝。龔賢的藝術(shù)道路,亦即他的山水畫道路,有著豐富且清晰的脈絡(luò)。一是從傳統(tǒng)到造物的創(chuàng)作途徑;二是從“白龔”、“灰龔”到“黑龔”的風(fēng)格變化。
關(guān)于龔賢的師承傳統(tǒng),他在1674年所作《云峰圖卷》后的一首長詩中,說得很清楚,即他一下列舉了自五代到明末近700年間的23位畫家:董源、范寬、巨然、李成、郭熙、米芾、米友仁、高克恭、倪瓚、黃公望、王蒙、王紱、沈周、文徵明、文嘉、唐寅、董其昌、李流芳、李永昌、惲向、鄒之麟、楊文驄、馬士英。然而,他是有側(cè)重、有選擇地學(xué)習(xí)和取法的。如董源、巨然是南宋鼻祖,他視為“本根”,這是不可更替的基礎(chǔ)。倪瓚、黃公望,開了“寄樂于畫”的門庭,龔賢是以此為“游戲”的。米氏父子與高克恭是一個體系,出于董源,而創(chuàng)云山之法。
龔賢在自己58歲所作《云山圖》冊頁上題道:“余弱冠時見米氏云山圖,驚魂動魄,殆是神物,幾欲擬作,而伸指吮毫,竟不能下。何以故?小巫之氣縮也。歷經(jīng)四十年,而此一片云山常懸之意表,不意從無意中得之。乃知讀書養(yǎng)氣未必非畫苑家之急事也。余嘗終日作畫,而畫理窮。或經(jīng)時間作,而筆法妙。此唯學(xué)道人知之。余于此不獨悟米先生之畫,而亦可以悟米先生之書法也。欲得米先生之書畫者,必米先生其人而后可,余于此又復(fù)瞠乎后矣?!北鶅鋈?,非一日之寒。40年的揣摩、醞釀,方有此無意中的頓悟!由此可見龔賢對于傳統(tǒng)的敬畏與虔誠。還有一種有趣的現(xiàn)象,就是龔賢在追仿前輩的過程中,突然間發(fā)現(xiàn)自己已經(jīng)超過了前賢:“余荒柳實師李長蘅,然后來所見長蘅荒柳皆不滿意,豈余反過之耶?而今后仍欲痛索長蘅荒柳圖一見?!保绹蠖紩囆g(shù)博物館藏《龔賢山水冊》之一自題語)長蘅即李流芳,“畫中九友”之一。龔賢說的是大實話,今天我們比較兩人的畫柳時,差距是明顯可見的。
龔賢對于傳統(tǒng)的繼承,可概況為:董巨——二米——倪黃——沈文——董其昌。這是江南山水畫的一大體系,從元代以來,主宰著中國畫壇。這也是龔賢所認定的“正派”,龔賢基本上接受了董其昌“南北宗論”的觀點,并貫徹于其藝術(shù)實踐。
從元、宋以降,凡重墨法者,不是用墨去涂涂抹抹,而是把墨之“味”、墨之“趣”調(diào)合融化于畫里。這種調(diào)合,取的是皴染之法。龔賢畫山,其于勾皴之間,必用染。染在落筆前,可以在硯中調(diào)合,亦可在絹、紙上調(diào)合。墨色調(diào)合極為不易,尤其用的是松煙。一調(diào)一合,若不得法,便見“斧鑿痕”。八大山人曾有詩曰:“渾無斧鑿痕,不是驚鬼神?!币饧词牵悍沧鳟?,筆墨要自然,形象要生動,要無縱橫造作之氣,這就達到了“無斧鑿痕”的妙處。否則,雖染而實似涂鴉,便難使人悅目。
龔賢的染,猶如一種積墨法。只須細細觀察他的畫,往往于皴染中,先是落墨較濃,然后以淡毫于其上皴之又皴,使第一遍較濃的墨化淡,然后又層層積之以墨。他還在《畫訣》中提出:“畫石外為輪廓,內(nèi)為石紋,石紋之后方用皴法?!标P(guān)于石紋跟皴法的關(guān)系,他說:“石紋者,皴之現(xiàn)者也,皴法者,不紋之渾者也?!边@便是他在山水皴法中之所以粘得住輪廓的最關(guān)鍵處,即所謂“用墨貼肉”。所以,他畫山水,讓人觀之渾然一體,具有強烈的整體感。
龔賢有一種習(xí)慣說法:論筆,稱“筆法”;論墨,稱“墨氣”。他在《半千課徒畫稿》中提出“畫家四要”,即“筆法、墨氣、丘壑、氣韻”。他強調(diào)“筆法要健,墨氣要活,丘壑要奇,氣韻要雅”,特別指出:“墨氣不可以歲月計,年愈老,墨愈厚,巧不可得而拙者得之,功深也?!币簿褪钦f,要有活氣的墨,不可取巧,宜花苦功才可得。
我們讀他的《夏山過雨圖》,叢樹蓊蔚,沉雄深厚,有一股清涼之氣沁人心脾。這種藝術(shù)感染力,多半來自他畫中墨韻的表現(xiàn)。一幅山水佳作,非得有韻味不可。韻在繪畫上,如果以形象的說法,就是畫出它的多余之處而使人感覺不可少。換言之,韻即多余但又不覺多余。龔賢用積墨,一層層地點染,一層層地積,就在他那筆墨攢簇中,耐人尋味。試想,層層點染,層層以筆畫攢簇,個中竟不知有多少“多余”。就由于這種奇妙的“多余”,給藝術(shù)帶來了不可言的妙處!
龔賢論畫法,認為“潤墨鮮,濕墨死”,而且進一步闡明:“墨言潤,明其非濕也?!彼凇墩n徒畫稿》中多有發(fā)揮,說:“皴法先干后濕,故外潤而有骨;若先濕后干,則墨死矣?!庇盅裕骸皾衲康诟赡?。”依此龔賢之言,對照他的畫法,他的所謂“潤”,無非是濕度適可,關(guān)鍵在于皴染之時能見筆,故而說它“潤而有骨”!如果太濕,皴染之時,墨汁粘滯,結(jié)果是筆礙墨,墨礙筆,僅是“混沌”一片,其味索然。黃賓虹曾言:“畫重蒼潤,蒼是筆力,潤是墨彩,筆墨功深,氣韻生動?!碑斘覀冏x龔賢所作《溪山無盡圖卷》畫時,即見其潤而不“濕”,層次分明,足證他所畫“先干后濕”,不是“先濕后干”,也證明他所謂“外潤而有骨”是一種墨里有骨有韻、令人悅目耐看的好技法。當然,對于“濕”在繪畫上的作用,也不能籠統(tǒng)地一概加以否定,只要濕而有方,在用墨上仍是不可少的。如說“水墨淋漓”,僅是“潤”是“淋漓”不起的。而龔賢嫌棄的這個“濕”,實謂無“骨”(筆)的飽墨,即人言“墨豬”,過“肥”過“胖”便過“濕”,這是龔賢所不取的。
中國畫講求大空、小空,講求層次,以解決畫面的空間近遠之關(guān)系。它不像西歐繪畫的那種明暗表現(xiàn)。中國畫論陰陽,跟西畫論明暗屬于兩個不同的概念。中國畫的陰陽,解決的是局部立體結(jié)構(gòu)與層次的關(guān)系。而西洋畫作明暗之分,則在于解決對象整體與外光的關(guān)系。
龔賢所畫叢樹,很講究濃淡、疏密與陰陽,其目的是在于分出叢樹本身的層次及前后高下的關(guān)系,而非有意識地畫叢樹在自然界受外光關(guān)系的情況。這樣的表現(xiàn),并非到龔賢時才出現(xiàn),而早在北宋董源、巨然的作品里都是如此。如巨然的《萬壑松風(fēng)圖》里,其下部的流水,有人認為“這是巨然畫水的交光”,其實他是處理水面陰陽、虛實的關(guān)系。龔賢所畫山,往往在輪廓的分片中,上白下黑,層次井然。而如果以藝術(shù)表現(xiàn)“齊而不齊”來要求,有時未免有過齊之弊端。即便是后來的畫家戴熙,也認為“半千畫以韻勝,卻少趣耳”,指的便是其畫“上下過齊整”。
龔賢非常強調(diào)畫面的層次與整體感,目的是給人在視覺上以舒展的余地。這種余地,也就是畫面上的一種空靈感。而這種空靈,決不是在布局上安排一江開闊的水面,或是留下廣闊的其他空白,而是旨在畫實實篤篤的崇山疊嶂中能顯出空間,有回旋之意。也就是說,畫山谷的深邃,既要深的進去,又要叫人“走得出來”。
龔賢作品的感人,除了其傳統(tǒng)筆墨的因素之外,更在于他所營造的境界——“可登、可涉、可止、可安”,還在于籠罩其畫面的一股氣——天光、水氣和空氣的混合物,是一種自然的生氣。這些使人望之而動心生情的因素,皆非得于前人的楮墨,而是得之于大自然。所以龔賢說:“我?guī)熢煳铮仓S。”(見龔賢《課徒畫稿》語)他又言:“心窮萬物之源,目盡山川之勢,取證于晉、唐、宋人,則得之矣!”
在“黑龔”階段,他借鑒和吸收了米氏云山的積墨法,但并無放棄自己經(jīng)形成的筆法特點。他將米氏法加以改造,納入自己的筆法規(guī)范,先干后濕,先皴后染,層層深入。試看其山水,先勾山、樹輪廓,再以干筆皴之,形成灰調(diào)子,在復(fù)皴數(shù)遍,色調(diào)漸趨深重,自具蒼郁之感。而若用濕筆層層染之,效果亦可大致仿佛,但其質(zhì)感則自具差異。出于這樣的思考,龔賢運用出具有差別的積墨法,包括干積法,濕積法,干濕并用法等。
龔賢鮮明的藝術(shù)風(fēng)格和獨特的創(chuàng)造,在當時及后世都產(chǎn)生;餓顯而易見的影響。他的畫在19世紀末20世紀初,便受到日本人的重視,被重金收購,流傳于扶桑,對日本畫壇產(chǎn)生過影響。在國內(nèi),黃賓虹、李可染先后創(chuàng)立重墨山水新風(fēng),無疑是在龔賢積墨山水基礎(chǔ)之上的發(fā)展。黃賓虹說龔賢“用墨勝過明人,我曾師法”(《黃賓虹畫語錄》)。中國畫家,有喜歡工筆的,有喜歡粗豪的,有喜歡用彩的,有喜歡專門用墨的,各式各樣,各具藝術(shù)特色。一部中國繪畫史,正因為有了這樣的“匯集”,才能體現(xiàn)它的博大精深。龔賢是善于用墨的,而事實證明,墨在中國畫的表現(xiàn)上,能施展很強的表現(xiàn)力。墨色的深淺、干潤、濃淡等等,運用得巧,可以達到千變?nèi)f化之妙,足與“丹青”并駕齊驅(qū)!
來源:藝術(shù)拍賣
編輯:IPRdaily王穎 校對:IPRdaily縱橫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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