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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源：IPRdaily中文網（IPRdaily.cn）
作者：樊俊偉 阿里巴巴知識產權研究院
原標題：電子商務環(huán)境下商標惡意投訴法律分析及治理建議-----評拜耳公司訴李某商標惡意投訴構成不正當競爭案件
本文將結合拜耳消費者關愛控股有限責任公司、拜耳消費者護理股份有限公司（“拜耳公司”）與李某不正當競爭糾紛案的相關事實,簡要就此類商標惡意投訴行為構成不正當競爭進行法律分析,并就商標惡意投訴行為在電商平臺上的表現(xiàn)形式進行概括提出治理建議。
一、概述
隨著電子商務高速發(fā)展, 網上購物在人們的日常消費生活中占據越來越重要的地位。 伴隨而生的,各類知識產權侵權問題也呈高發(fā)趨勢，為此,國內主要的電子商務平臺大都建立了一套知識產權侵權處理機制進行治理。然而, 在電子商務平臺[1]努力保護知識產權,營造一個公平誠信的市場經營環(huán)境時, 各類假借知識產權維權之名,利用電商平臺投訴處理機制進行惡意投訴,謀取不正當利益的行為亦屢見不鮮。 在此類惡意投訴行為中, 通過惡意注冊商標, 繼而對電商經營主體,特別是中小經營者發(fā)起批量投訴,惡意維權索要錢財的現(xiàn)象更為高發(fā)。本文將結合拜耳消費者關愛控股有限責任公司、拜耳消費者護理股份有限公司（“拜耳公司”）與李某不正當競爭糾紛案[2]的相關事實，簡要就此類商標惡意投訴行為構成不正當競爭進行法律分析，并就商標惡意投訴行為在電商平臺上的表現(xiàn)形式進行概括提出治理建議。
二、拜耳公司訴李某不正當競爭糾紛案
1.案情介紹
拜耳公司為“Coppertone”防曬霜的品牌所有者及生產者。2011年，拜耳公司將“
”及“
”的設計作品使用在其防曬霜商品上。自2012年起， “Coppertone”品牌防曬霜即已通過淘寶、京東、蘇寧易購等平臺上進行銷售。
李某于2015年先后在第3類防曬霜等產品上申請注冊第16886091號“
”商標、第16890535號“
”商標，在2016年獲得注冊后，李某立即對淘寶平臺上商家以侵犯商標權為由發(fā)起多次投訴，導致被投訴商家的“Coppertone”品牌防曬霜被大量下架。在投訴處理期間，李某惡意兜售商標，并聯(lián)系被投訴商家提供“付費撤訴”服務。同時，根據淘寶公司的數據，李某還利用其名下不同類別上的不同商標針對淘寶賣家發(fā)起了大量投訴。
2.李某惡意投訴行為構成對拜耳公司的不正當競爭的法律分析
在拜耳公司訴李某不正當競爭案件當中， 法院認為，“誠實信用原則是一切市場活動參與者所應遵循的基本準則。一方面，它鼓勵和支持人們通過誠實勞動積累社會財富和創(chuàng)造社會價值，并保護在此基礎上形成的財產性權益，以及基于合法、正當的目的支配該財產性權益的自由和權利；另一方面，它又要求人們在市場活動中講究信用、誠實不欺，在不損害他人合法利益、社會公共利益和市場秩序的前提下追求自己的利益?！盵3] 法院認定李某以侵犯拜耳公司在先權利的搶注商標發(fā)起惡意投訴，以及欲通過向拜耳公司兜售商標獲取暴利的行為是典型的不勞而獲的行為，該行為違反了誠實信用原則，擾亂了市場的正當競爭秩序，應當認定為《反不正當競爭法》第二條規(guī)定的不正當競爭行為。
（1）李某實際上是將拜耳公司商品外包裝上兩個元素完全模仿后申請注冊，侵犯了拜耳公司的在先權利。此類通過抄襲商品外包裝的特定元素、搶注特定品牌的名稱進行商標注冊的行為在電子商務平臺處理的商標投訴中亦是屢見不鮮。
（2）李某取得商標后通過電商平臺惡意維權、向被投訴商家索要“撤訴費用”、向拜耳公司兜售商標等行為表明其注冊商標的動機并非為了開展正常的經營活動，而是赤裸裸地謀取不正當利益。 縱觀電子商務平臺的各類惡意投訴行為，大都跟隨索取不正當經濟利益的行為[4]。
（3）李某在多個類別申請注冊了113項商標，商標標識涉及各種文字及圖形[5]。李某囤積商標動機明顯，而非出于合理的生產經營需要。法院調取的在淘寶平臺的投訴數據也驗證了李某投訴行為不正當性。通過大量商標囤積后批量進行投訴亦是此類惡意投訴行為的典型特點之一。
3.法院依據《反不正當競爭法》第二十條判定李某支付70萬元作為侵權損害賠償
法院認為李某是有計劃有目的地實施相應侵權行為，侵權惡意明顯，同時應對拜耳公司為應對李某侵權行為所支出的合理費用（公證費、律師費、交通食宿費）進行承擔。本判決在賠償金額的確定上是十分值得稱贊的，雖然并未全部支持拜耳公司的賠償請求[6]，但確定的賠償及支持相應的合理費用支出的總額是十分值得肯定的。如上文所述，此類不正當行為的主要動機就是謀取不正當的經濟利益。若能在判決中對侵權人的非法所得完全予以剝奪甚至判以更高的賠償金額，將徹底打斷其牟利的鏈條，是治理惡意投訴行為的根本之法。李某曾經以70萬的價格向拜耳公司兜售其惡意注冊的兩商標，法院最終確認的賠償金額亦是70萬元，這無疑是對此類惡意行為最好的回擊。
三、電子商務平臺商標惡意投訴行為的匯總與分析
1.電子商務平臺商標惡意注冊的匯總與分類
結合電子商務平臺處理的大量涉及商標惡意投訴案例情況，目前平臺上高發(fā)的商標惡意注冊和投訴包含了兩大類，一類是商標惡意搶注后投訴的情形，又進一步分為搶注國內的未注冊商標及搶注國外品牌在中國未進行注冊的商標；另一類是注冊不具有顯著性的商標后投訴的情形，包含了注冊商品通用名稱、行業(yè)通用詞匯、描述性詞匯以及產品包裝設計元素等具體情形。
圖例1：
2.電子商務平臺上惡意投訴行為特征分析
關注惡意商標注冊及投訴行為，就必須要研究背后行為人的行為特征。通過數據分析，我們認為惡意投訴行為人具有以下特征：
（1）行為人商標惡意囤積特點突出且商標申請注冊時間均較晚
惡意投訴人發(fā)起惡意投訴的直接目標是通過投訴來索取不正當經濟利益，因此必須通過大量注冊商標并進行批量投訴方能增加其獲取不當利益的成功率，同時也只有不斷進行商標囤積才能將惡意投訴持續(xù)下去并不斷轉換投訴目標。大量進行商標注冊并惡意囤積非正常生產經營活動所需的商標必然是此類行為人所采用通常方式。同時，根據電子商務平臺掌握的商標惡意投訴數據發(fā)現(xiàn)，大量此類惡意投訴行為所使用的商標多注冊于2014年之后。
（2）行為人團伙型特征越發(fā)明顯
此類惡意投訴行為在很多案件中并非是完全分離、獨立的，而展現(xiàn)出一種有組織，有計劃地團伙型的行為。比如，在識別到蕪湖XX商貿公司注冊一款熱銷品牌卸妝水商品外包裝上薏仁米圖形為商標并惡意投訴商家后，平臺基于進一步數據挖掘發(fā)現(xiàn)，在其背后實際是由一家杭州本地公司進行投訴操作，該杭州本地公司可能通過多達19家不同公司注冊的商標進行大量的投訴，這19家不同公司分別在很多類別注冊了大量的商標，最多的一家公司注冊的商標高達167個，這19家公司名下商標多達1,600多個，其中包含了大量的惡意注冊的商標。
（3）惡意行為的模式多為商標注冊成功后立即發(fā)起批量投訴“敲詐”商家“勒索”錢財
平臺通過收集商家反饋案例證實惡意投訴人投訴后往往跟隨“提供付費撤訴服務”、“支付授權費/許可費”的手段要挾商家支付金錢，謀取不正當利益。
（4）行為人惡意投訴攻擊的行業(yè)較為集中，被投訴的商家以中小商家為主
通過平臺已掌握的數據展現(xiàn)，此類惡意投訴人更多愿意選擇服裝、鞋類、玩具、游戲、家具家裝等商品種類豐富、商家數量多的行業(yè)的商品類別進行注冊。 而從被投訴的主體上看，惡意行為人更多愿意選擇對抗能力較弱的中小商家進行投訴，而對抗能力較強的正規(guī)品牌所有人則會選擇回避。
圖例2：
四、治理建議
1.電子商務平臺的目前已采取的治理措施
電子商務平臺基于自身數據，結合對商標惡意投訴行為的分析，特別是對背后惡意投訴人的特征分析，進行了主動治理：
（1）對已識別的從事惡意投訴的投訴人及其強關聯(lián)方名下的商標進行匯總和分析，形成數據庫，同時，對已識別的惡意投訴方加強監(jiān)控，對其投訴提高審核標準并對以明顯惡意注冊的商標的投訴進行攔截。
（2）在投訴處理流程上，對于平臺能夠確認且平臺已有證據或商家提供有效證據證明的惡意商標投訴，平臺會拒絕處理此類投訴，并告知其通過行政機關投訴或者法院訴訟的方式明確是否侵權。對于已識別的惡意投訴方的投訴，平臺通過提高投訴門檻（例如要求提供實際使用證據）、商家預先申訴等措施來盡量避免直接刪除商品給商家?guī)淼膿p失并同時減低商家遭受“敲詐”的風險。
（3）引導商家提供相關證據（在先銷售證明、商標不具有顯著性等材料）主動對抗惡意投訴行為，積極利用法律武器維權，并引入外部的法律服務供應商為其提供專業(yè)的法律支持。
（4）對于惡意的投訴行為，平臺也已經并會更加積極充分利用法律武器，包括向公安機關進行報案追究刑事責任[7]以及提起民事訴訟[8]進行嚴厲打擊，保護商家的利益和平臺的合法權益。
2.進一步的治理建議
商標惡意注冊和投訴的行為的治理，特別是在當下電子商務高速發(fā)展的情勢下，是一個系統(tǒng)工程，涉及到對商標惡意注冊的行政管理、司法機關對惡意注冊和投訴行為的法律定性和司法態(tài)度、被搶注方/被侵權人的主動維權以及電子商務平臺的管理，需要各方協(xié)同治理。近期司法機關若干判決[9]以及商標管理機關的一系列舉措,表明各方十分關注商標惡意搶注、惡意投訴甚至惡意訴訟的行為,采取了積極有效的措施進行治理。 從電子商務平臺的角度,面對平臺上高發(fā)的惡意投訴行為,我們建議要充分依據現(xiàn)有的法律法規(guī)，充分利用電子商務平臺的自治規(guī)則，充分發(fā)揮互聯(lián)網的創(chuàng)新性、及時性和靈活性，利用數據技術能力，打通各方資源，形成切實有效地治理：
（1）實現(xiàn)各方數據的互通。一方面，商標注冊主管機關，即國家商標局在審查商標申請、無效時，能夠充分結合電商平臺數據，及時阻止惡意商標的注冊行為，及時無效已注冊的惡意商標； 司法機關在審理商標爭議案件中，也可利用電商平臺數據發(fā)現(xiàn)更多證據，還原事實，及時作出裁判。 另一方面，電商平臺亦可對商標注冊數據進行收集和分析，通過數據分析，及時對惡意商標及后續(xù)的惡意投訴行為進行預測和預警。
（2）建立商標注冊的“黑名單”制度。商標惡意注冊行為的一大特征是有組織的團伙型居多。因此，有必要對惡意商標注冊人建立“黑名單”制度，對惡意搶注商標、注冊山寨商標、傍名牌搭便車等不誠信行為進行嚴懲，限制其商標注冊，提高其商標注冊門檻，并納入信用監(jiān)管?？上驳氖牵覀冏⒁獾缴虡酥鞴軝C關正在推動“黑名單”制度的形成[10]。
（3）針對明顯的商標惡意注冊行為嘗試開通“綠色通道”，建立快速無效機制，切實保護正常市場經營者的利益，維護市場秩序。對于明顯的惡意搶注、傍名牌搭便車行為，應充分結合電子商務平臺數據以及其它各方證據，快速確認無效，大幅降低其獲取非法經濟利益的機會，減小對市場經營者的影響。
（4）對被侵害方增強法律支持，鼓勵其利用現(xiàn)有法律規(guī)定和流程積極維權，要求侵犯損害賠償。司法機關和行政機關加大對被侵犯方提出的損害賠償的支持，并嘗試引入懲罰性賠償機制，提高惡意侵害方的侵權成本，徹底打掉其牟取不當經濟利益的動機。
（5）進一步探索建立符合現(xiàn)代電子商務平臺發(fā)展實踐的知識產權投訴處理機制，避免因簡單地適用“通知-刪除”機制而使惡意行為人有機可趁牟取不正當利益。鼓勵電子商務平臺依托自身的數據和技術能力主動治理各類惡意投訴行為，并允許電子商務平臺依據平臺規(guī)則主動對惡意投訴方進行強制管控，提高其投訴成本；并對于平臺盡到審核注意義務履行處理流程的處置方案予以免責。 更進一步，鼓勵電子商務平臺能夠充分利用市場規(guī)則和消費者力量，運營經濟杠桿（保證金制度）實現(xiàn)利益均衡，引入通過消費者評審的模式，實現(xiàn)社會公眾治理。
注釋：
[1]本文下述“電子商務平臺”多指阿里巴巴集團旗下電子商務平臺
[2]（2017）浙0110民初 18627號
[3]最高人民法院在《王碎永訴深圳歌力思服飾股份有限公司、杭州銀泰世紀百貨有限公司侵害商標權糾紛案》（2014民提字第24號，最高人民法院第82號指導案例）對“誠實信用原則”作了一致的論述.
[4]淘寶商家案例：“2016年3月份，淘寶商家張女士有三款休閑女鞋因含‘一腳蹬’詞而遭到了“惡意商標”投訴。當時這三款鞋占到其店鋪銷量60%左右，日銷量近千雙。為避免損失，張女士在交了8000元授權費才私了解決。”
[5]李某還在12類上注冊了國內知名組合“TFBOYS”（第16691764號）的名字。
[6]拜耳公司主張的損失及為維權支出的合理費用為人民幣250萬元。
[7] 2017年5月2日，佛山市南海區(qū)人民法院對于電子商務平臺舉報的梁某軍、梁某民利用假冒的知識產權權利通過平臺投訴商家并敲詐勒索的犯罪行為依法定罪量刑。
[8]2017年2月7日，阿里巴巴針對利用虛假投訴騷擾勒索淘寶商家的惡意知識產權代理公司“網衛(wèi)”發(fā)布“封殺令”并隨后在北京市東城區(qū)人民法院起訴。
[9]除上文提及的最高人民法院第82號指導案例外，浙江省高級人民法院在“新昌縣共利新穎建材有限公司與紹興市科順建材有限公司（以下簡稱科順公司）因惡意提起知識產權訴訟損害責任糾紛與侵權責任糾紛上訴一案”（（2018）浙民終37號）亦對惡意商標注冊后發(fā)起惡意訴訟的行為認定為侵權。
[10]“依據《異議部門落實政府工作報告嚴厲打擊惡意搶注商標行為工作方案》，研究制定異議程序中制止惡意搶注、惡意異議的有關規(guī)定，就惡意行為建立“黑名單”制度，充分發(fā)揮異議程序打擊惡意搶注、惡意異議的作用?！?《商標局召開異議工作會確?！坝趾糜挚臁钡刈龊卯愖h工作》
來源：IPRdaily中文網（IPRdaily.cn）
作者：樊俊偉 阿里巴巴知識產權研究院
編輯：IPRdaily趙珍 校對：IPRdaily縱橫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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